油粥

瘾者之子
有写瘾 不是觉得好才发的

(茸米)秘密通道

#黑帮教父茸×白捡枪手米 接《奖励》


#教父:给你指条明路 通向我的床



Passione的大本营是一座颇为恢宏复杂的地下建筑,黑帮成员若是想要出入,首先需要申请获得权限,通过后凭借下达的暗号口令进出。如果暗号不对,即使成员是早就效力于组织的熟面孔,也免不了遭受盘问甚至处罚。



组织的boss,人称教父的乔鲁诺就居住在这里。据说他在别处也有住所,但甚少离开组织。



待在这座地下迷宫里时间最长的除却乔鲁诺,就是自上一任老大在位时起就一直跟随着他的潘纳科特.福葛——虽然这位多半是因为交由他的工作实在太多,压根连通勤的时间都不存在,教父才专门在大本营为他开辟了一间独立的休息室。



为了让他身兼重任的机要秘书不必因为无限压缩亦趋于零的休息时间长久愤懑郁郁寡欢,教父致力于让他的穴居生活充满生活情调和一定的品质:福葛的单间可谓不输五星级酒店的水准,如果他下了班还有力气,甚至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游泳或者练习射击。



最开始进入组织的时候,米斯达对于大本营究竟有多大一无所知,只单是走进入口,通向里面第一间具备功能的房间那段令人晕头转向的弯弯绕绕就足够令他印象深刻。



据说这一块地下区域的正上头顶本是上一任boss的祖业所在,早在19世纪,地主就与市政打成了协议,这块地皮的下方不会被用来修建任何地下公共设施,而是辟作家族用以防备愈演愈烈的战争的避难区域。



国家间的战争结束了,而黑道世界的火拼却在承平时代如火如荼地展开。原本的地下防空洞便被上一任boss改造成了灰色地带的老巢,接过教父权力的接力棒的乔鲁诺自然而然地将这一遗产继承了下来。



除了乔鲁诺和福葛,日常就居住在大本营的成员很少。除非有重大任务或者负伤,一般情况下成员们四散在这座城市各处乃至欧洲遍地,执行日常任务,或者赋闲等待传召。



黑帮成员相比规矩分明自然还是更倾向无拘无束,这种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上班制度倒也称遂人心,只要定期上交报告就行。



而米斯达作为组织最底层的打手,却自打入行第一天起就没怎么离开本部,吃饭睡觉都在地底之下,教父眼前。日久天长,多少也攒下了一些钱的米斯达开始打起了“离家出走”的主意。



“乔鲁诺,我是不是也是时候搬出去住了。”



一日太平无事,米斯达前往餐厅吃完午饭——最开始他就算看着草画的地图都摸不到餐厅的大门,还是乔鲁诺带他一日三顿陪了一周,他才习惯如何凭借记忆和感觉从自己的房间走到吃饭的地头——在餐盘收集处撞见了用完午餐,捏着一枚苹果打算下午加餐用的乔鲁诺。



即使是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乔鲁诺也不会显得格外懒散或是不修边幅。他睡得很晚,起得很早,发型服饰却永远整整齐齐,头发不是柔顺地披着,就是整齐得绑成一根柔软蓬松的辫子;衣服也总是贴身不失挺括的西装,他这个人就好像永远清洁得干干净净等待观赏的博物馆的陶瓷瓶子。



米斯达停下和乔鲁诺聊了两句,说着今日中午的菜色——Passione大本营的食堂算是非常优质的餐饮提供方,食材来源绝对安全、干净,米斯达最初加入的时候经常抱着盘子吃到抬不起头来。但近段时间,米斯达不知怎的越吃越没有早先那种享受的感觉,后来他自己咂摸出来,大概是就餐环境的问题。



无论再怎么生活设施齐全,居住体验良好,大本营毕竟是在地下——一丝带着太阳热烘烘的温度的风都吹不进来的地下,流动的空气都是强大的换气系统过滤过的,死一样的干净和无波无澜——一般情况下,品尝玛格丽塔披萨和酸柠檬起泡酒的最好场所当然是在撑起一把把彩色遮阳伞的城市街头。



地板砖被阳光晒得发烫,穿行在街头的夏日清风不断吹拂着脸颊,将食物的香气一阵阵卷起;这样才算美美享用了一餐嘛。而他米斯达如今就连现在是几月份都忘了。



左思右想了几天,正好又天赋良机,让他在这里遇见乔鲁诺。正儿八经走进办公室提出这个提案,米斯达还是没有这个胆;如果是闲聊时间状若无意谈及,米斯达觉得还算是顺理成章。



“你觉得住在这不好吗?”乔鲁诺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只是循着米斯达的提问又问出了一个问题。两人一道走出餐厅,出门前,乔鲁诺还为米斯达顺手拿了一杯颜色看上去分外清新脱俗的气泡水。



“不是不好,只是很少有人一直住在大本营吧。”米斯达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瞬间觉得痛苦的电流信号从舌尖一路传导至面部肌肉,他的脸都被酸得抽搐起来。



“怕人说你闲话?”乔鲁诺好像觉得米斯达这副表情挺有意思似的,简直像是观赏动物园里呆头呆脑吃了塑料袋的河马。



教父亲手递的饮料,不敢不喝完,米斯达快把吸管咬成干瘪的塑料丝,乔鲁诺继续问道,“还是单纯怕我。”



“我不怕你啊,乔鲁诺。”



米斯达急于否认,将一大口可能要把他的喉咙腐蚀的酸水咽下肚去——这种喉结都在尖叫的滋味却莫名让他觉得有些熟悉,细想一下却又让米斯达突然无所适从起来:这种感觉就像乔鲁诺每次亲他亲得狠了,就快要用舌头将自己喉咙舔穿——米斯达想到近来乔鲁诺对自己的奖励可着实是越来越“隆重”了,被特别亲信的愉悦感觉又让他觉得似乎不应该单纯为了想多去外面逛逛就提出搬离大本营。



外面的世界虽然多姿多彩,但乔鲁诺可不在外面啊。



“我也不是怕什么闲话,我就是问一问。”米斯达几乎就要打消念头,也希望乔鲁诺就这么把自己的随口一提赶紧忘了。



乔鲁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且好像一直蓄意在引导一些米斯达压根没想过的事情,他又笨嘴拙舌,只会否认摇头和say no,要是让乔鲁诺这个人精多想了可就不好了。



“看来有小朋友想过‘自由’一点的生活了。”乔鲁诺却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除了偶尔发火的时候,乔鲁诺从未流露出米斯达是他掌控和预料之外的事物的神态。



这种从容自然归结于教父已经识人千遍,对于任何类型的人都自有一种理解,且往往被证明为是对的。但米斯达却对此不怎么高兴,他总觉得乔鲁诺非常善于误解他,搞得他非常难受。这种误解是胸有成竹的定论还是期待他作出一定回应来扭转呢?米斯达又说不清楚。



“我明白,也许我确实是个无趣的人。你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乔鲁诺和米斯达已经转到了乔鲁诺的卧室门口。



米斯达今日本来无处可去,完全是跟着乔鲁诺在走;而乔鲁诺似乎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去办公室处理的工作。他日理万机,但总会在合适的时候选择多少让自己舒服点的工作地点,譬如他在大本营的卧室。



乔鲁诺的卧室就像一间武装齐全的密室,门板厚重,隔音良好到即使有一群人在里面开摇滚party,从外面走过也只能体会到一片寂静。这间房间米斯达是进去过的,仅只一次,就是在那回迟到归队第二天补报告的时候。



米斯达记得这个房间分外昏暗,但却留有一扇窗户——总被厚重的窗帘覆盖,不知道外面是什么。说起来地下建筑居然会开窗这点也着实令人惊讶。



后来进出多了,米斯达才发现,拉起的窗帘外其实没有窗子,只是一堵严严实实的墙。装上窗帘只是为了给这个房间营造一点好似它是正常人居住之所的错觉罢了。说是为了保障安全自然毋庸置疑,可对于米斯达来说,这个房间的氛围太压抑了,不像卧室,像牢房,很难想象乔鲁诺能在这里天长日久地生活下去。



进门之前,乔鲁诺用相当平淡的语气说道,“毕竟我就是个无趣的人”,言辞间听不出落寞,他目光垂下的眼睛也看不出情绪。米斯达知道自己或许不该私自对老大抱有诸如怜悯一般该杀千刀的情感,可他竟然一瞬间觉得乔鲁诺有点可怜。



乔鲁诺在相当小的年纪就加入了黑帮,并在令人惊叹的期限内走上了常人甚至不敢设想的权力巅峰,随之而来的则是无人理解的处境和自我封闭的孤独。乔鲁诺现在也不过二十来岁,是寻常青年尚还为未来几何懵懂的年纪,他却已然这辈子都无法与牵涉其中的沉重的黑暗撇清干系。



日复一日栖身在阴暗的地底世界,看不见阳光,呼吸不到自然的空气,晚上睡觉都得在放大版的银行保险柜里。乔鲁诺说他是个无趣的人,也许他的生活中确实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让他轻松地面对,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快活笑料;但这又不怪他,他已经承受得够多了。



“怎么可能。”



乔鲁诺打开门锁,米斯达站在他身边为他推开沉重的大门。



与外界不同、仿佛更为浓郁的黑暗在房间中呈现一种固体的状态,似乎要将走入其中的人完完全全吞噬,隐秘地进行消化。米斯达不知道开了门后自己该不该进去——进教父卧室至少该获得和出入大本营一样郑重的批准——而乔鲁诺却相当自然地拉了米斯达的手,将他拽了进去。



“我没觉得和你待在一起无趣。”米斯达相当诚恳地说道。



如果乔鲁诺此时能透过卧室内静滞的黑暗看到米斯达的表情,他会看见那双流露着迫切渴望表达情感的目光的眼睛。黑色的、单纯的,总是让他联想起真正漫无边际、自由的黑暗的眼睛,而非只是停滞在固定空间中的黑色虚无。



乔鲁诺关上门后打开了灯,这是米斯达第一次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看清教父卧室的布局。



卧室比他印象中大,且宽敞很多,大概是目不能视的昏暗掩盖了太多本可以注意到的细节。一张和办公室差不多的书桌,风格样式都配套的椅子、书架——整整齐齐码满了各种语言写作的书籍——一套欧式的布艺沙发,配有一张漂亮的玻璃小案几,案上还放着一只红茶杯和其他米斯达说不上名字的茶具。杯中剩下一小半茶水。



一只漆木的大衣柜摆在床幔堆叠的单人床的一侧——说实话,米斯达觉得教父的床可以轻轻松松躺下一家三口,太大了,看上去也很软和的样子。这是这间卧室里唯一能让米斯达觉得还算有点生活气息的物件,但也因为过于类似某国王公贵族的寝具而让人根本连走近都不敢。



还好他也没什么机会靠近这几乎就算是个文物的家具。



武器架几乎占了卧室墙壁的三分之一,各类枪械道具乃至飞镖毒瓶都摞在上面,看得人倒吸一口凉气。米斯达不着边际地想,这也许就是乔鲁诺非得把床帘搞那么厚的原因——谁面对着一排杀人利器睡觉能不做梦都是那晦气玩意儿。



教父的卧室充满古朴的中世纪气息,属于现代的精密物件很少。米斯达后来才想明白,这些没什么机关、构造简单的陈设某种程度上确实最安全。



乔鲁诺走到床边坐下,米斯达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茶几边上,眼神一瞥就能看见红茶杯里荡漾的自己傻乎乎的脸。



“好吧,我同意。”乔鲁诺说他同意的时候,米斯达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同意的是什么。



“只是作为‘抛弃’教父一个人逍遥快活的代价,我需要你另外答应我一件事情。”



他能搬出大本营了?获知这一点让米斯达由衷欣喜了几秒,但很快乔鲁诺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紧张起来。



说来倒是奇哉怪也,普通黑帮成员想赖在大本营还得因为碍事被赶出去,为啥自己提出这么自然又正当的要求,还得和教父来个什么利益交换呢?



再说了,米斯达真的只是想平时多出去透透风,晒晒霉,他什么时候想“抛弃”教父,想“逍遥快活”了!乔鲁诺也真是的,明明也没上几年学,不知哪来那一肚子文学素养,非得把一个字一组词咬得那么尖酸刻薄;米斯达文盲,他既想不出替代也没道理反驳。



“每周回来住一天,一天就行。”乔鲁诺说着将他骨节分明的好看的手伸出来,食指笔直地竖起,做出一个“1”的手势,“当是陪陪我吧,你知道我的房间很大,一个人住大部分时候非常冷清。”



“好、好吧,没问题。”米斯达有些发愣。方才在他脑海里盘旋的都是什么啊,他还以为乔鲁诺会说出诸如“下回你的工资单数目拦腰砍半,也请不要大发牢骚”之类的话。结果却是希望米斯达一周能抽出一天回大本营住。



乔鲁诺确实挺孤单的吧。平常他是大家都信任的领袖,可领袖就该有个领袖的模样——沉稳可靠,善思长虑,将那些呆板且冰冷的算计深深刻入脑海,也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足以维系他威望的距离——从不见他和谁走得很近,除了偶尔和交往颇深的福葛开开玩笑,还能看见他露出一点明媚笑容的样子。



还有就是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时候。米斯达第一次见到乔鲁诺的时候,对于这个穿着得体,眼眸淬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辉的人可谓印象颇深。如果他没有走过来,而是直接顺着那条本不通向自己的街道头也不回地走下去,米斯达也打赌他不会忘记乔鲁诺,不会忘记这个人。



乔鲁诺的手上拿着一支冰淇淋——被天空中火辣辣的太阳晒得表面颗粒状的冰晶都融化,使圆球表面变得湿漉漉得光滑的冰淇淋。第一次见乔鲁诺的时候,米斯达就不觉得他是黑帮老大,不觉得他身上有任何潜在令人震怖的气息——他就是一个漂亮的、好像凝聚了世间所有精灵般的光辉的男人,他一辈子都应该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下,拥有最无忧无虑的富足生活。



哪怕后来这个男人舔了一口就扔了冰淇淋,在米斯达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挽起袖子帮他拖拽尸体,再然后米斯达知道了他其实是Passione的老大,初见的印象也没有遭受毁灭性的刊改。



说米斯达神经大条,不拘小节,他也真倒是挺符合这两个描述的。米斯达对乔鲁诺尊敬却又好像不那么尊敬,他会和福葛一样直接称呼乔鲁诺的名字。因为在自我介绍环节,乔鲁诺就是这么介绍的,米斯达习惯后任人耳提面命一万次也改不过来口恭恭敬敬喊教父。



他和教父之间还有不足为外人说的秘密,他们做好像不会和其他任何人做的事情。那时的乔鲁诺又仿佛不是初见时金子镀的那个人,华丽耀眼却给人无限的距离感,他像是一抔温柔无比的水,一道甚至能照亮心房的光,他的吻与身体内沸腾着的每一滴血没完没了地纠缠,时隔多日还在不停地发烫。



米斯达有时不免相当自负地想到,也许他和乔鲁诺之间的关系是和其他人不同的。他不只是乔鲁诺的下属,而乔鲁诺也不只是米斯达的教父;他们之间已经有,且将来也会有更深的联系。



提出这个条件的教父不是在下达任务,而是从私人的情感上,他希望米斯达能比其他人更经常地陪伴在他的身边。



“如果每周都回来住一天,那我的房间就原样保留,是这个意思吗?”米斯达当然愿意,倒不如说他很为这个成全了他的两难的提议感到高兴。他既不想成日里待在地底下,又感觉隔几天就能见到乔鲁诺着实很不错。



这下不就两全其美了,乔鲁诺真聪明嘿嘿。



米斯达在大本营有专门的房间,没有乔鲁诺和福葛那么夸张,但也算得上是温馨舒适的单间小窝——对于曾有过露宿街头经验的米斯达来说,有张床其实就已经算豪华了——米斯达生活简单,三年来房间里也没积攒下多少个人物品,除了一排风格迥异的衣帽鞋服还能算行李,其余没什么了。但米斯达还是问了一句。



“说什么呢,米斯达。”乔鲁诺的眼神很宽容,但显然还是让米斯达看出其间蕴藏的“这是个蠢问题”的意味,“即便大本营资金充裕,也不缺房间,但专门为你保留一个似乎也过于奢侈,有点太惯着你了。”



“那我如果回来了住在哪里?”米斯达有点难以置信。虽然让他每周腾出一天睡会议室也没什么,但一间房都不打算给他留,这到底是他离家出走,还是乔鲁诺要把他扫地出门啊。



“我说了,我的房间很大。”乔鲁诺说着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卧室,宝石般的碧色眼睛眼光流转,最后凝注在米斯达的身上。乔鲁诺的手臂优雅、缓慢地轻轻抬起和放下,拍在自己柔软的床褥上。



“我的床也一样。”



“啊?”



除却以后每周都要有一天晚上与教父同床共枕,乔鲁诺紧接着又给了米斯达一个惊喜——绕过教父那张中世纪古董风格的大床,或者坐在床上掀开最里面的床帘,就能发现位于卧室最里侧墙壁的一格暗门。



这道门可以从外面拉或从里推开,连接的是一条黑乎乎的仅供一人通过的小道。米斯达惊异之余询问乔鲁诺这条路通到哪里,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它的那头你很熟悉。”乔鲁诺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似乎也根本不想解释把密道开在这么个地方最大的私心究竟是什么,“出去就能看见冰淇淋车。”



Passione成员费尽心机为他们老大打造的逃生密道,不仅被他转头毫不犹豫地告知一个马仔——用途是让他以后不必次次打报告溜回来陪他睡觉——且日常最大的用途是让教父有机会偷跑去高中学校门口的冰淇淋摊买下午茶,顺便不知什么时候就拎回一只除了开枪技能什么天赋都没能点上的小狗崽子。



“乔鲁诺有时候真的非常不像个黑帮老大。”



米斯达第一周的地上生活过得相当顺利。没有可用的身份证件,只消费现金似乎也无法构成多大的麻烦,毕竟毗连黑帮老巢,附近经营餐厅旅馆的老板似乎都对米斯达这样多少有点可疑的货色见惯不怪,只要别真明目张胆端着枪来开房,就甚至还能赏赐一个自由挑选心仪门牌号的机会。



米斯达的行李不多,一想到反正还得频繁往返大本营,他只带了一只没装满的箱子就出门了。里面除了有他个人审美下“颇为帅气”的衣服鞋子,一大堆款式不同的帽子外,还有几把型号不同的配枪和相应装配的子弹。



米斯达将行李箱扔在打点好的房间里就跑出去玩了。不去外面一趟不知道,此前他陷于生活的摸爬滚打之中,从未留心置意的风景物候居然如此开阔、漂亮。



大概是预料到放虎归山的头几天,米斯达的心思必然完全在外面的花花世界上,乔鲁诺没有给他安排什么任务,甚至一连两三天一个来自大本营的信号都没有收到。



米斯达借着几天假期把这座城市上上下下转了个遍,鞋底都快给磨平了;他像一只刚从茧中破蛹而出的蝴蝶,抖着还没晾干的翅膀在陌生的馨香花丛间兴致盎然地盘旋。



然而放肆毕竟是暂时的,就在米斯达感觉几乎就要忘记自己其实是个黑帮杀手的时候,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在一天傍晚悄无声息地被塞在了米斯达房间的门缝里。



米斯达打开那张纸,发现里面空白一片一个字都没写;只有一根亮闪闪的、金色的头发躺在纸张笔直的折痕里,它反射的光芒好像就是一种信号。



乔鲁诺在提醒米斯达该回来了。给下属送教父的头发是不是Passione传统,米斯达不晓得,但乔鲁诺无声的举动倒是很好地提醒了他。



别看米斯达一天到晚玩得挺开心的,他其实也挺想乔鲁诺的——想到他仍然身居那幽暗的地底,明明有一张那样灿烂又明媚的面孔,却终日里连个正经太阳都照不见。但同时,米斯达又觉得乔鲁诺实在是有点错怪自己了。



即使不用这种手段提醒,米斯达也不会把他和组织抛到一边去的。还没到一周呢,一周之内他肯定回去。



米斯达在收到乔鲁诺派人送来的信的第二天就回了一趟大本营,从戴着白色高帽的冰淇淋厨师眼皮底下经过,米斯达找到了那条通向教父卧室的密道入口。



离开大本营时他是从正规出入口出去的,第一次走暗道,所向之处还是乔鲁诺那平常连室内气体都鲜少交换的卧房,米斯达突然感到有点紧张。



密道没有照明,将入口处用于伪装的砖石塞回墙上去,米斯达就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了。



努力眨了几下眼睛适应,还好这条通道非常窄,人可以用双臂摸索着两侧的石墙辅助前进。手掌摩擦粗砺的砖石缝隙的感觉,以及黑暗中发出的墙面粉尘剥落的扑簌簌的声响都让米斯达只想赶紧走完这段路。



米斯达不清楚这条路究竟有多长,按照通过时间判断,他大概谨小慎微地走了三分钟左右。一脚踢出碰到竖直的墙面的时候,米斯达知道终于算是走到尽头了。



米斯达凭借对乔鲁诺陈述的记忆开始半蹲下来摸索机关,费了半天劲,终于听得一声挤压人体软骨间气泡的轻响。米斯达推开那个小暗格,此时乔鲁诺卧室本非常昏暗的光照条件都让他觉得刺眼了。



米斯达先将上半身挤过去,撑住地面再将下半身抽出来——不愧是用来逃命的,这口径除了乔鲁诺能进出自由,恐怕米斯达这个稍微比他健壮一点的都够呛。



回过身把机关合上,米斯达发现自己就站在乔鲁诺的床与墙壁的一小段缝隙里。卧室里似乎没有人,除了自己因为像个盗墓贼一样左钻右窜而有些呼吸加深外,没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



米斯达回来时是傍晚,正是天色渐晚,足以提供良好的视觉掩护的时分。此时乔鲁诺不是在吃饭就是边开会边吃饭吧。米斯达想着,那不然去沙发上坐着等乔鲁诺吧。



米斯达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僭越,这种事若是换了他一个人拿主意那绝对不会干,可乔鲁诺好像就爱让米斯达做些天理难容的事情,具体原因不明。



乔鲁诺真的是一个很奇怪、却也很有魅力的人。站在似乎处处留有乔鲁诺的气息的房间里,米斯达深呼吸了一下,一种也许是脑内幻觉带来的舒然惬意令他非常放松。想到教父却觉得放松,大概他米斯达是头一号人物。



可他只是个喽啰而已。米斯达非常清楚自己在组织中的地位,这种地位和他得到的优待一点也不相符。然而米斯达乐天随意的脾性避免了他在这个问题上过于纠结,劳神费力。



他不期待乔鲁诺给他什么,也不会揣测乔鲁诺的动机,如果有一天乔鲁诺给予他的这一切被他本人又亲自收走了,大概他也不会觉得不甘愿或伤心。



大概……是这样吧。



就在米斯达站在房间中央的沙发组前,脑袋里不合常理地思考着一些对于他来说着实新鲜的复杂东西的时候,他听见卧室大门传来厚重的门锁从外面被启动的声音。



门轴转动,一线光亮如玻璃细管里笔直的水银柱般泄了进来;而几乎是在同时,仍处于光线未照亮区域的米斯达察觉到:即将走进房间的不止乔鲁诺一个人。



“你的药停了?”



福葛打开了房间的灯,方才刚进门的时候,乔鲁诺卧室里的黑暗简直就像一团沾了墨水的棉花般直往他脸上扑——受不了,这也太黑了。福葛的房间是大本营的顶级配置,甚至比教父住的还要好,这也是后者亲命首肯的;长期住有自动照明系统的房间,“娇生惯养”的秘书自然受不了教父房间匮乏的光照条件——乔鲁诺倒是很从容地走进了房间,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四下扫视了一圈。



没有人。



“嗯。”这是乔鲁诺对于福葛问题的回答,他走到卧室的沙发前坐下,“最近我感觉还不错,先停一阵试试吧。”



“你的感觉用在任何决策上都几乎是正确无误的,可放在判断自己身体状况上可不是那么个回事。”福葛对于乔鲁诺的判断非常怀疑。



乔鲁诺的卧室一般情况下是不接待客人的,他只有完成只需要自己一个人的工作时会选择待在卧室。但如若有些必须要在绝无干扰的机密环境中商讨的事情,乔鲁诺会允许成员跟随他一起来到卧房。福葛的问话虽然与Passione的活动无关,却事系乔鲁诺的身体健康,不得不谨慎选择场合来谈论。



教父有偏头痛的毛病,这件事即使不是人尽皆知,乔鲁诺也从没想着刻意隐瞒;只是大多数成员都认为教父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偶尔才会犯病,其实乔鲁诺看似正常的状态归功于一天也没停的药物控制。



福葛有点忧心忡忡,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老妈子了;他总觉得乔鲁诺自顾自决定断药有点缺乏理性。



“乔鲁诺,我可不想再像几年前一样,眼看着你每天都痛到打滚还一声不吭了。”



“我没有打滚。”“……这不重要。”



乔鲁诺笑笑,甚至想招呼福葛坐下来喝杯茶,别激动;但又想起到了这个点还能肆无忌惮喝茶,完全不在乎晚上能睡几个小时的恐怕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就罢了将自己进口的红茶赏给秘书的心思。



福葛觉得自己虽然和乔鲁诺认识了多年,见证了他从多少还带点理想主义的青涩到现在这副百毒不侵的妖怪样,但乔鲁诺的变化轨迹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这是什么变态发育。



越是以一己之力扛起任何人都无法只身承担的重担,乔鲁诺就好像越无所畏惧,甚至一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不是说他在教父的位置上开始尸位素餐地养老,而是他令人惊叹的雄心勃勃下的根基似乎越发虫蛀似的空洞了起来,他获得的一切成就、地位似乎都不是用来让他自己过得更好的。



他全身心地投入那些可怕的打打杀杀中,将组织经营得风生水起,可他为此深居简出、身摧形毁,他自己就像组织的一颗除了一刻不息地跳动外毫无其他作用的心脏。然而乔鲁诺毕竟是个人啊。



“好吧,我跟来是为了另外的事。”福葛也不想再想了,乔鲁诺是不是个人他不知道,但他还算个人。他累死了,赶紧处理完老大安排的任务,他要早点回去为今天的工作收尾,然后回到他的五星级套房洗个热水澡睡觉了。



“难道不是你想离开工位趁机休息吗?”乔鲁诺笑道,得到的是福葛咬牙切齿的回应。



“乔鲁诺,你再这样一天比一天尖酸刻薄,就别想得到关于那个家伙更多的消息了。”



乔鲁诺沉默了片刻,卧室里在一段很短的时间内鸦雀无声。乔鲁诺明显不集中在自己身上的专注让福葛也警惕了起来,他的boss此时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他在聆听空气的振动,这些振动传递着信息,就好像有个什么其他人潜藏在这间卧室里一样。



福葛将手上拿着的报告收到一只臂弯间夹住,乔鲁诺再这么疑神疑鬼下去,福葛就要把裤子里的枪掏出来了。



“……不用跟我汇报了,我自己看。”很快,乔鲁诺发话了,而内容却是叫福葛收拾收拾滚蛋,“有需要确认的问题我会单独问你。”



“?你在房间藏人了吗,干嘛这么着急赶我走?”福葛一时间呆若木鸡。老实说,这趟他自己也不想来,是乔鲁诺让他带着报告找个不会有任何人听墙角的地方给他汇报的,眼下他潘纳科特甚至没来得及坐下歇会儿就要被赶走——这合理吗?



“我只是考虑到组织上下一刻也离不开你这个机要秘书,心怀愧疚。”乔鲁诺此番发言可谓是只有不值一提的逻辑而毫无人性的温暖,他冲福葛使了个眼色让他把报告书放下,随后似乎是嫌对方对自己流露的“你还是不是个人”的感情色彩不够浓厚,微笑着加了一句——



“去工作吧,潘纳科特。”



“月终结算的时候给自己多发一笔,我保证任何人都不会多说什么。”福葛一头雾水离开教父卧室的时候,还听见教父在他背后如此轻飘飘地说道。



好吧,拿钱打发我是吧,随便,下次再帮你打听这个搜罗那个,再关心你是不是大半夜神经抽搐脑袋痛到悄悄哭,我潘纳科特.福葛必然是天使长米迦勒转世——而显然,我不是。



“……这可是你说的,乔鲁诺。”



这个月报账的时候你就等着见证你帝国的财政根基毁于一旦吧教父先生。福葛想道。



等待福葛将卧房的门从外合上,乔鲁诺又在沙发上静止不动了几秒。他伸出手取过茶几上的小茶杯,喝了几口红茶,随后他就起身慢慢走向自己的床。



拉开厚重的床帘,他看见那个几天前跑出去后就没影了的、没心没肺的小混蛋枪手正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米斯达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乔鲁诺,一眨不眨,就像一只睡在床上被被子盖住了的大眼睛布偶。



“来这么早。”乔鲁诺在床沿边坐下,一条腿优雅地叠在另一条腿上。他伸出手揉了揉米斯达枕在枕头上软乎乎的头发,揉得米斯达的眼睛都有点眯了起来,“想我了?”



米斯达对天发誓,他不是有意不经许可染指教父的床的。只是门打开的时候,注意到来者不只乔鲁诺一人,米斯达下意识地就想找个地方藏起来——而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除了躲上床把自己塞进被子里,米斯达也真的是找不到更好的地方。



整个过程他都身体僵硬地躺在被褥里一动不动,人一旦被神经中枢下了死命令保持静止,反倒越会觉得每一寸皮肤都在痒,四肢脑袋都没摆对地方。好在米斯达毕竟是个出过不少任务的杀手,在调整自己气息方面还算颇有心得,没让乱了频率的呼吸像散播“我就在这里”的信号一样四处扩散;但乔鲁诺还是注意到了。



“乔鲁诺,我打扰你和福葛商量正事了吧。”“没什么正事,闲聊而已。”乔鲁诺漫不经心地否认,一边将被子拉下一角来,露出米斯达的整张脸。



乔鲁诺的手指关节在拉下被子的动作中轻轻擦碰到了米斯达的脸,微凉的触感却让米斯达觉得像是有火星溅在他的脸上。米斯达抿了一下嘴,又眨了眨眼睛,他发现几天没见乔鲁诺,他就连看着对方的表情都没法自然了。



乔鲁诺的脸从仰视角度看也是无懈可击的,清晰、漂亮的下颌线像是鸟类洁白羽毛下弧度优美的骨头。金色头发与领口精美的纹绣交映闪烁,衣服的褶皱勾勒出他微微扭转腰身的线条,他戴着戒指的手像是博物馆陈列的美丽的艺术品。



乔鲁诺多么像是一个不真实存在的人啊,尤其是那双眼睛,怎样绚烂又不失沉静的色彩的糅合,渲染在玻璃一样浑圆平滑的球面上,镶嵌在睫羽纤长分明、轮廓饱满的眼眶中,就如同将钻石镶嵌在王冠之上,才能造就这样一双眼睛。



“他说的停药是什么意思?”米斯达本来不想打破他和乔鲁诺之间此时的氛围,哪怕只是谁都不说话,静静看着对方也很好。但即便他不是故意的,听到福葛和乔鲁诺先前的对话也让躲在一边偷耳的米斯达有点担心。



就算是他再僭越一次吧,他心直口快,总想问个明白,尤其是关于乔鲁诺的事情。



“我说了,我自我感觉良好。”乔鲁诺看上去没有生气,他的手摁上米斯达的头就没有收回去,有一下没一下轻柔地顺着米斯达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将米斯达的黑发拢在手心里,“药物会剥夺理智的,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你以前经常头疼得很厉害吗?”米斯达当然知道乔鲁诺有头疼的毛病,但他和其他Passione成员一样,觉得那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病,除了偶尔发作的时候不会对乔鲁诺造成影响。



知道乔鲁诺其实一直在使用大量药物的事实让米斯达觉得很惊讶,同时又有点心酸。他忍不住想要伸出手碰碰乔鲁诺的额头,如果可以,能够把潜伏在他身体里的不甘寂寞的病痛的魔鬼揪出来、拔出去——它不该折磨一个这么美好的人。



它不该,折磨一个米斯达如此在乎的人。



“都过去了。”乔鲁诺的语气相当平淡,好像他讨论的不是长久萦绕在他身上的难缠疾病,真实造成难以忍受的痛楚的症结。



每当乔鲁诺发作的时候,他都在想些什么呢?他总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就在米斯达此时躺着的这张床上,在黑暗中看不见、感受不到其他的存在,只是孤独地面对着几乎就要将它撕碎的事物,让它令人生厌的轮廓不断在幻觉中、在它得以滋生的每一个发端处无限膨胀、膨胀,那种感觉一定异常无助又痛苦吧。



米斯达突然觉得几天前和乔鲁诺没心没肺地提出要搬离大本营的自己非常自私,而乔鲁诺要求他一周回来一次的命令也一点都不莫名其妙了。



“不要担心,没事的。”乔鲁诺说着站起了身,就在他的手撤去的时候,米斯达几乎就要跟着他坐起来,但他很快发现乔鲁诺站起来只是为了将自己的西装脱掉。



解开从腹部延伸上去的闪耀着金属色泽的系扣,乔鲁诺一点都不避讳地当着米斯达的面赤裸着上身。白皙的、筋骨匀称的身影在解开的金色发丝下质感就如珍珠一般。



乔鲁诺从衣柜里找出他睡觉时会穿的衬衫,轻薄的布料在灯光下甚至无法完全掩盖乔鲁诺的肤色,胸口那若隐若现的色泽让米斯达即使意识到自己也同样是个男人,却无法遏止那种面红耳赤的躁动。



“睡觉吧。”乔鲁诺换好一身衣服,拉开被子也躺了进去。



米斯达觉得自己就像一截塞在被子里的木头桩子一样一动不敢动,身侧乔鲁诺的身体造成的微小塌陷仿佛一个凝聚无穷引力的大洞,几乎就要把米斯达吸进去。



米斯达空咽了一下,说道,“现在还早吧。”



笑话,别说现在还不到睡觉的点,就算是深更半夜,他能不能挨着乔鲁诺睡着还不一定。



“那你还想和我玩点什么吗?”乔鲁诺转过身来,一只手臂横在枕头上,支住抬起的上半身。乔鲁诺的睡衣看上去相当舒服,面料丝滑,他的头发披在上面止不住就扑簌簌地滑到胸前来。



衬衫的扣子只系了一半,米斯达只能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好在看一百遍也看不腻的脸上,否则他就要用眼神犯罪了。



“乔鲁诺,你最近在调查谁吗?”米斯达感觉自己此时无法很好地思考,本就已经是绝症的笨病这下更是恶化到将整个脑袋都变成病灶。



他本想说:你可以看看福葛给你带来的报告,说出口却又变成了好像他在打探些什么足以暴露他用心险恶的消息。



“打探领导的秘密恐怕不是一个合格的下属该做的。”乔鲁诺要是对其他人说出这番话,恐怕能吓得对方面色煞白,当即颤抖跪地求饶道歉,发誓自己下半辈子都不会再问出这样的蠢问题。但米斯达已经无药可救了,他不觉得害怕,甚至在乔鲁诺说出“领导”、“下属”这样的字眼的时候,他都一时间无法很好地代入他和乔鲁诺的关系。



米斯达和乔鲁诺就像是关系非常密切的朋友,甚至是亲人。米斯达从记事起就是个被抛弃在冰冷大街上的孤儿,没有被谁关心过,他自己也不关心任何人。



他和成群磨牙霍霍的老鼠一起睡过觉,他的身下垫过报纸、干草、甚至只有硬邦邦冷冰冰的地面。米斯达的世界中,应该憧憬什么,应该畏惧什么全部马赛克般模糊不清,就像透过教堂千棱万片的彩绘玻璃什么也看不见一样。



他被封闭在狭窄的、与外界没有关联的自我生存的密闭空间里,四周都是一旦碎裂会扎得自己一身伤痕和鲜血的玻璃——朝外看,什么都看不见的玻璃。



乔鲁诺的出现是米斯达的希望,可在这之前,米斯达甚至连什么是希望都不知道。他是个打手,是个黑帮,是个拿起枪干掉别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冷酷无情的人;那是因为米斯达从来不知道要在乎什么,他连自己都不在乎,为什么要为他人的死活斤斤计较呢?



他更不计较自己以何种身份置身何种处境,他亲近乔鲁诺不是为了讨好老板,他躺在这里也不是因为那根被纸包裹住的乔鲁诺的头发——他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他想要出现在这里。



米斯达想要和乔鲁诺这样待在一起。



“而领导想要知晓下属的秘密的时候,就正好相反。”乔鲁诺显然不愿意透露关于福葛报告的更多细节,他用他那米斯达永远无法深刻领会的才智扭转了话题,“轻而易举,顺理成章。”



“米斯达,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你会想我吗?”乔鲁诺问道,声音像在絮絮阐述,让人甚至察觉不到这是一个连贯的问题,“还是只是因为不讲理的教父要求你一周过来一次,烦不胜烦却又不得不从呢?”



“我当然会想你,乔鲁诺。”米斯达好像已经习惯了乔鲁诺每每作出假设就要直指人性中最见不得光的缺点,而他也已经准备好时时用最不假思索的真诚堵死这条进路,“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问我就会告诉你。”



“外面的阳光很好,人们也都很友善,生活嘛,很惬意。”



回想起清晨从海岸码头吹入房间的,略带些咸涩味道的风,回想起正午大街上女士花花绿绿的遮阳伞下响起的高跟鞋敲击地面清脆又干燥的声响,回想起入夜像是天幕中的手泼洒出来的斑斓的钻石般点缀在城市各个角落的灯火……米斯达依然觉得外面的生活非常美好,而此处甚至连一扇真正的窗户都不存在的憋闷感依旧萦绕不散。



“有时候我想,如果你能和我一起住到外面去就好了。虽然有点白日做梦吧。”米斯达又开始觉得难过了。



体验大本营外的生活倒没有让他对Passione生出急于脱离的情感,反倒越发让米斯达感觉,如果不是乔鲁诺,此前一直挣扎在生存边缘的他即便置身这些美好事物之中,也一定不会从内心产生任何激动和兴奋的体验。



他没有一刻不想着乔鲁诺,不想着那台白天总是围满了戴着鲜艳的童帽的小孩的冰淇淋餐车对面,那块看似没有任何一点缝隙的实心的墙壁下,隐藏着一个怎样的世界——一个乔鲁诺生活着的世界,正因为有那个世界存在,米斯达才会在此时此刻感受到无比的幸福。



“乔鲁诺,这是给你的。”



似乎为了印证这一点,米斯达将手缩进被子里;片刻,他的手又从被子里出来,而此时他的手心里多出了一片鹅黄的、单薄的像是手枪的小零件般的东西。



可它的轮廓又是那么服帖和柔软,乖乖地躺在米斯达掌心的纹路间;颜色清新,和这间卧房中任何事物那略显沉闷的色调都不搭配。唯一能说得上相近的,恐怕只有乔鲁诺此时凝视着这一事物的眼睛。



那是一朵新鲜采摘的,白日里吸收满了阳光雨水的温度,柔嫩欲滴的地上世界的鲜花。



“总是一个人留在这里,很寂寞吧。”米斯达说道,他因为罕见晦暗不明的情绪微微眯起眼睛的时候,浓密的睫毛就会将那两颗好似曜石般的眼珠簇裹住,“所以即使你不要求,我也一定会常回来看你的。”



乔鲁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米斯达掌心的这朵花。花瓣柔软的触感就像雪一样,似乎碰一下就要迅速地融化。只是一朵花,可乔鲁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花了。



乔鲁诺静静地看着这个奇妙的、好像多处于此情此景片刻就要枯萎和变质的鲜活事物,他却感觉米斯达不是从地上摘了朵花,而是将他自己都不知道还存不存在、还温不温热的心的一部分切割下来,捧在手心递给了他。



“抱歉没给你带冰淇淋,我怕化了。”米斯达略带歉意地说。经过冰淇淋摊前,他是真的生出了给乔鲁诺带一支冰淇淋回来的冲动的。可当时他不知道乔鲁诺在不在,怕奶油化了一地弄脏地板,最终还是作罢。



可为乔鲁诺带回些什么,为他做点什么的冲动如此强烈。考虑到任何礼物恐怕都不会使乔鲁诺惊喜,教父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都能够得手;可唯独阳光、温暖、甚至只是一间真正带有打开能够看见远方波光粼粼大海的窗户的房间,他却得不到,永远都得不到。米斯达于是在路边摘了一朵花带给了乔鲁诺。



小小的、廉价的,却终归是那个世界灿烂晴空的凝结的花朵。



“我记得你喜欢吃的。”米斯达还在为没能给乔鲁诺带冰淇淋回来耿耿于怀,他现在就开始觉得自己的礼物有点拿不出手了。寒酸,还不能投其所好。因此他的眼神也开始闪躲,他也便没有注意到乔鲁诺目光中柔情的闪烁。



“足够了。”



乔鲁诺突然伸出手臂横过米斯达的上身——这个动作一方面是替米斯达重新掖好了被子,可另一方面,乔鲁诺完成这一举动后直接将胳膊搭在了隔了一层被褥的米斯达的腰间,没有收回去。



乔鲁诺的脸也靠得更近了,一侧贴在枕头上,一侧覆盖在柔软披散的长发之下。乔鲁诺的眼睛在这么近的距离显得更大、更亮,浅色却深郁的眼瞳中,米斯达自己的影像非常清晰,如同凝注在碧色的琥珀中一般。



乔鲁诺的脸光滑、柔软,乔鲁诺的嘴唇如同半液化的水晶般莹润;米斯达闭上眼,窸窸窣窣的热吻落在他的眼皮、眼睑和脸颊,乔鲁诺的温度就像阳光一样,缓慢而又温柔地笼罩着他。



“把你自己从外面带回来,带到我身边。”



那朵鲜花被乔鲁诺攥在手心里,花瓣舒展,最后随着他抚摸的动作贴在米斯达的腰上;被肌肤的温热烘煨着,在激情的氤氲和流动间如随风、随水般散落。



“就足够了。”



床幔之外,那张放着一杯只剩一层薄薄茶底的红茶杯的桌案上,那本今晚不太可能再被翻动的报告整齐地摆放在右侧一角。



机要秘书舍弃午休废寝忘食整理的“盖多.米斯达行踪报告”,今日没能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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